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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
邵洪海
绵延不绝的苏州塘摄影夏松
江南水网
白居易在《想东游五十韵》中有句“平河七百里,沃壤二三州”,说的是江南运河对杭嘉湖平原的孕育作用。这是他晚年回忆在苏杭做刺史时心中的感触。
运河流至江南,和北方单线性有所不同,最显著的特点是河流交错,形成一张密集的水网。
江南运河分为三条线呈扇形展开,西线主要在湖州境内,经过南浔等地;
中线为从平望至乌镇澜溪塘,经练市、至含山塘,过新市,再到塘栖;
而东线则是从平望至嘉兴,经石门、崇福,也至塘栖,与中线汇合。
在这三条河道所形成的水网哺育下,杭嘉湖平原得以积淀成富庶的土壤,有了“鱼米之乡,丝绸之府”的美誉,也有了“人称江南聚宝盆,处处稻谷处处桑”的盛景。
江南运河东线由苏州塘和杭州塘两段组成。苏州塘是北泄河道,因流向苏州而得名,也称苏嘉运河,东西两岸支流甚多。
苏州塘在嘉兴的起点是杉青闸。杉青闸我去过多次,之前我把主要目光集中在边上的落帆亭。落帆亭扩建后有江南园林的味道,小桥流水,亭台楼阁,遮与透处理得很好。
园内有一土坡,土坡上有羞墓碑,相传记录的是西汉大臣朱买臣马前泼水的故事。羞墓碑后有新砌的“嘉禾墩”石块,这是嘉禾之源。
据史书记载,三国时期孙权得报,由拳县发现“野稻自生”的现象,遂将年号“黄龙”改为“嘉禾”。赤乌五年(),孙权第三子孙和被立为太子,禾兴县换名为嘉兴县。
落帆亭里最重要的建筑自然是亭子,让我奇怪的是园内竟有两座形状相似的亭子。问及一位管理者,他说一座是太白亭,祭祀李白的,另一座才是落帆亭,也重修过。
船至禾城,过闸落帆,这是船只沿着运河航行,将要入城的分界点。闸是运河上控制水流的重要设施,可以随时开关,在管理船只和灌溉农田方面也有重要作用。杉青闸是运河入浙的首要门闸,亦称“杉青第一闸”。闸旁建有官舍,是古时地方人士迎送过往官员及友人的洗尘饯别之所。
公元年,因宋孝宗赵昚诞于杉青闸而使嘉兴成了龙兴之地。赵昚的父亲赵子偁曾为县丞,居住在杉青闸旁的官邸。赵昚原名赵伯琮,是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,因宋高宗赵构没有生育能力,被幸运地选为皇太子,育于宫中。
我在落帆亭马路对面的运河边看到赵昚的浮雕,上面记录了他的生平,着重突出他为岳飞平反一事,想来“冤案”历来为人所不齿。
我先沿着运河往南,走上端平桥,前面就是芦席汇和分水墩。四围都是工地,路难走,看样子这里是要扩建历史街区,新建的房子充满旅游和商业的气息。为了看分水墩的面貌,我钻到工地里,挖掘机在操作,寸步难行,除了灰尘,别无好看,只好折回来。
我又穿过端平桥往北走。夕阳西下,霞光倒影在运河中,随着水面的晃动,起起伏伏,煞是好看。
这段运河已无航船。我沿着河边的一条水泥小道往北,想寻些旧踪。吃好晚饭来散步的人越来越多,我向他们打听这段运河的情况,都很热情,其中一位独行的老先生知之甚多。
我们边走边聊。老先生姓应,原是栖真人,搬来杉青闸边住已多年。他跟我介绍姓氏时,特别强调是“应该”的“应”。这条水泥小道原来就是过去的纤道,也称官塘。
我之前翻过的资料明宏治《吴江志》中说:“水乡无陆路,唐穆宗朝,刺史王仲舒始筑塘路。宋大中祥符五年(),转运使徐奭奏置开江营兵,专修塘岸,南至嘉兴。”明清两朝对官塘的修筑都很重视,杉青闸至王江泾二十七里又是修筑的重点。
应先生说这段纤道算保存得好的,只过不近几年有很多工程车经过把泥装到废弃的蚕种场空地,才把它压得到处是坑洼。站在运河西边的纤道上,应先生跟我介绍原先的建筑,三元路南是丝绸公司,还保存着几幢房子。
往北是蚕种场,而今一片荒芜。我在荒草堆里拍了几张照片,记起前一次采访曾在王店蚕种场工作的黄宗南先生,他的夫人就是在这个蚕种场工作的。蚕种场后面是个印染厂,还有字迹可辨。
应先生早年经常在船上劳作,粜谷,轧米,装氨水,买酒糟,他到过崇福,下过苏州,也去过上海。他跟我讲,沿着苏州塘到杭州塘,再到杭州方向是逆水,摇船比较吃力,装货物时,需要拉纤。
不过他们经常到崇福去装酒糟,空船去时逆水,满船回时顺风,相对轻松。他们的船上有简陋的帆,有时甚至拿一条旧的被单,用毛竹架起来,插在船头中间的洞中,顺风时也能起到助力的作用。
应先生笑着说,杭州塘西高东低,苏州塘南高北低,所以有“摇杭州,淌上海”的说法。我听了也一笑,这让我想起运河边流传的一句大人骂小孩的话:“淌塘河”,意为没出息,可以去“淌塘河”了。
到百步桥前,应先生要回去了。我连声道谢,他说“应该的,应该的”。
百步桥上行人众多,桥面砌有水泥,但桥墩和台阶上的石块还是透出时间的浸润。这是官塘上连接运河支流的典型桥梁。回头看看这段坑洼满地、杂草丛生的纤道,原本供人休憩的石凳也东倒西歪,让人心生遗憾。
走在百步桥上,身后健步走来一位穿红色体恤的老先生。看走路的样子,六十岁开外,一问,已六十九了。老先生姓张,是嘉兴早期化工企业的退休员工。他让我跟着他走,一路上给我介绍运河两边的情况。
过百步桥,纤道已被新建的柏油路取代,往后是中环北路,此处已是穆湖森林公园的小洲,四周被穆湖溪和苏州塘环绕。在穆湖公园里,张老先生帮我找到了“苏州塘嘉兴段”的碑牌。再往后是昌盛路,过昌盛路,穆湖森林公园的北片已封闭。
张老先生说,只能走到这里了,他手一指,再过去,苏州塘将穿过北郊河,往王江泾方向,奔苏州而去。
百步塘纤道摄影邵洪海
漕运之路
隋朝以后,京杭大运河南北贯通,成为历朝历代的快速水路。在这条快速水路上枕着涛声而眠的往往是出远门的游子,他们或游学,或赴京赶考,在外数月甚至几年。
江南才子朱彝尊通过运河北上,旅食潞河(现北京通州),念家乡风土,以竹枝、浪淘沙之调写就一百首《鸳鸯湖棹歌》。他回忆舟过杉青闸时的情景:“夜半呕哑柔橹拨,亭前灯火落帆齐。”夜深,橹声欸乃,舟子趁月赶路,杉青古闸旁的亭子里,灯火阑珊。朱彝尊躺在舱里,辗转难眠,此一去京城,是否有理想中的收获,未可知。
除了游子的扁舟,运河里的主角还有漕运的船。
《说文》里说“漕,水转谷也”,即通过水路将所征得的粮食运送至京城。江南自古富庶,杭嘉湖平原更是沃壤,所以是漕粮征收的重要区域。
清康熙十四年()俄国使臣米列斯库奉沙皇之命来中国考察,在次年写的《中国漫记》中对嘉兴城市景象作了如此描述:“(浙江)省第二大城市名嘉兴,秀丽而土壤肥沃。城市位于一条河上,城里河网密布,河岸铺有经过雕凿的石块,河上架有许多石桥,船只可以在全城各处通行。这座城市秀丽,物产丰富,安乐富足。”
明清时期,京杭大运河的漕运达到高潮。《漕运通志》里说,明代每年经运河北上的漕粮有万石,漕军12万人。为了加强漕运管理,明太祖朱元璋设漕运使,又以武职重臣执掌漕运及相关事务。为了保证粮食的数量和质量,州县以下还设粮长,负责征收和解运粮食。
王江泾镇最北端与黎里交接处有史家村,史家出过几代粮长。史家男丁史居仁入赘吴江黄氏,获取了黄氏的家产,他的后人遂在黄家溪定居。根据吴宽所撰《清远史府君墓表》所记载,史居仁应是史家的第一代粮长。他“小心使得万年船”,中规中矩,没有多少成就,也无过错。比起父亲,史家第二任粮长史彬要大刀阔斧许多。
史彬接任父亲史居仁的粮长职务时,正遇连年水旱灾害,田地多荒废,粮食征赋很难收上来。保证不了朝廷的漕运任务,可是要领重罪的。
为了应对窘境,史彬采取了诸多措施。他管束手下,不得取民毫利。百姓相互告知,很多流亡的人都回来垦荒种田。每当耕种时,史彬还派田甲下去监督,五日一报,有自家地没有开垦者,要责问其原因。若缺少农器、种子,他就想办法帮助解决,也鼓励亲戚间相互借贷,共度难关。
如此,若对农耕还有怠慢的人,就要当众杖责。数年经营后,江南运河畔黄家溪一带到了秋收时节,粮食大幅增收,能够很好地满足漕粮的供应。史彬也通过开垦荒地,发家致富,积淀了史家殷实的家业。
史彬的人生到此,是相当成功的,少年得志,中年发家,但到了晚年他却比较凄凉。史家后人史鉴在《曾祖考清远府君行状》中说:“有黠民当运粮,负其才干,百计求赂,府君执不许。其人愤且耻,乃诬府君不法事。台下御史治当代任,逮府君狱,不即治,府君竟死。”有人向史彬求赂不成,反咬一口,诬告他做事没有按照法度。上了年纪的史彬入狱后不堪折磨,不久就死在了狱中。
史彬逝后,很快得到平反,他的子孙依旧承袭粮长一职,儿子史晟、孙子史珩相对做得平稳。宣德九年(),史珩的儿子史鉴出生,他热衷于书画交游,对仕途没有兴趣。在他这里史家粮长一职被中断了,但他的声望地位要远远高于史家前人,在吴中无人不知。官至礼部尚书的吴中名士吴宽与史鉴为友四十载,还在他逝后为其写了墓表。
除了史家,苏州塘边与漕粮渊源颇深的还有雁湖陶家。洪武年间,陶家长子陶长原被里中推为万石长(即粮长),他在负责运送漕粮时,船只进水,粮食发生霉变,这使得对漕运看得极重的朱元璋龙颜大怒。陶长原被逮至狱中,最终没有逃过一劫,不堪忍受而死。被陶长原株连的,还有另外七人。这八家,都是江浙大户,从此败落。可见担任粮长一职,风险是极大的。
清代的漕运地位达到鼎盛,几乎支撑了国家财政收入的大半壁江山。《漕运通志》载:“京师控天下,上游朝祭之需、官之禄、主之廪、兵之饷,咸于漕平取给。”曾任职翰林院、担任浙江巡抚的范承谟在《请改折漕粮疏》中云:“漕粮为军国重务,白粮系天庾玉粒。”借助京杭运河的漕运已成为举国上下的生命线。
漕粮征收给各地百姓带来了极重的负担。嘉兴受害最深久的是“白粮”赋役。白粮是一项单独贡赋,独由嘉湖苏松常五府承担,须每年由民户直接运至北京城,缴宫廷作食米或酿造用。白粮的米质要求很高,须精白洁圆的粳糯米,不能有稍许偏差。《嘉兴市志》载:“嘉兴白粮居浙额十分之六,年复一年,耗费之巨和运缴之苦,尤甚于漕粮。”
在历史中,为保证皇亲贵族的奢侈生活,收取民脂民膏的事例屡见不鲜。
水乡圩田摄影夏松
水乡圩田
京杭大运河苏州塘两岸的地名多带“圩”字。“圩”是低洼区防水护田的堤岸。我去王江泾走访时,看到一个在莲泗荡中脱空墩上的圩。
这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小渚,名万田圩,当地人也称它梅田圩。万田圩上均是鱼池,要用船才能上得去。上面还有羊群,老羊时常沉稳四望,小羊满堤“咩咩”地跑,煞是欢快。看万田圩四周,连三连四荡水波拂堤,风光无限,要是把家安在这样的岛上,倒是惬意。
王江泾镇志办王金生老师给了我一张密密麻麻的带“圩”字的地图,我数了半天,放弃了。王江泾镇最大的圩是麟字圩,在运河之东。最远的圩是厌字圩,与江苏接壤。最有意思的圩是“糟字圩”和“糠字圩”,“糟”东“糠”西,有点糟糠不分离的意味。
我又向王江泾镇文化站长陈宏伟请教。他说,嘉兴北片本属古太湖区域,遍地沼泽,很难播种水稻,所以要修筑圩堤,把田围起来。圩堤外面有河流纵横贯穿,田里插秧时节需要水时,就从河中灌水;水稻“晾花信”,便放干田中的水,最好不要遇到阴雨天气,否则谷子便长不好。
一个圩就是一个包围,往往有几百亩田地,甚至更大,它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态系统,有较完备的灌溉和生活体系。翻阅《嘉兴市志》,嘉兴的塘浦圩田体系与屯田息息相关。
唐广德年间(—),朝廷命全国各道“择封内闲田荒壤,人所不耕者,为之屯”。大历三年至六年(—),李栖筠任浙西团练观察使、苏州刺史等职,见嘉兴一带未开发的土地很多,“嘉禾之田,际海茫茫”,遂委任大理评事朱自勉,赴嘉兴主持屯田。数年之中取得丰硕的成绩,农田面积大量扩大,水利得到广泛开发,使嘉兴成为全国知名的农业区。
文人李翰作《苏州嘉兴屯田纪绩颂并序》,对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开发留下了千古知名的论断:“扬州在九州之地最广,全吴在扬州之域最大,嘉禾在全吴之址最腴。故嘉禾一穰,江淮为之康;嘉禾一歉,江淮为之俭。”
屯田首要的是建好水利设施。朱自勉在建设水利时采用“亩距于沟,沟达于川”“浩浩其流,乃与湖连”的方法,引小港水达于江河,引江河连湖海,构成通畅的水系,这样就能“旱则溉之,水则泄焉”。
陈宏伟站长给我看了一张卫星地图,上面有清晰的水道将各个圩隔开:小水连湖荡,湖荡接大水,大水通江海。我想象古人在科技尚未像如今这样发达,劳心费力创造这种圩田体系所付出的汗水。他们也许踏过沼泽,渡过江河,他们对地理水文一定有一个全貌的了解,为他们的辛劳和智慧感叹。
太湖流域的圩田体系成熟于五代吴越国时期。吴越王钱镠为使百姓休养生息,专设“都水营田使”统一负责治水治田工作。吴越分区实施塘浦工程,在嘉兴以至整个太湖东南部,每隔五里至七里设一纵浦,又隔五里至七里设一横塘。开纵浦以通江,挖横塘以分水势。水与水相连,堤与堤相隔,形成棋盘式沃壤良田,尤其在水稻长成的季节,从高处俯瞰,仿若一片片齐整的翡翠。
塘浦圩田体系使得杭嘉湖平原岁多丰稔,库存充盈,谷价平稳。徐光启在《农政全书》中说:“钱氏有国,田连阡陌,位位相承,悉为高腴之产”。圩田体系是农业史上一项巨大的发明,后世把一些村落以“圩”字命名,其意义可见一斑。
我翻阅王金生老师给我的带“圩”字地名的资料,惊奇于这些名字是如何取得的。“北暑”“南暑”,“月南”“月北”,“大霜”“内霜”,有些类似于二十四节气的名字;“昃”“盈”“宿三”“列一”有八卦的味道;“南幽风”“北幽风”“嵌幽风”又有《诗经》的气息。圩名源于民间,这是生活的智慧。
我从小在运河边的田地里打滚,所干的农活不少,但在嘉兴南片的吾乡很少听到带“圩”字的地名。同是运河畔,不过几里,也有不小的差别。
“圩”是水乡泽国独有的创造。
落帆亭摄影邵洪海
陆游过运河
南宋孝宗乾道五年()末,陆游由山阴(今浙江绍兴)赴任夔州(今重庆奉节一带)通判。五月十八日晚起程,乘船由运河、长江水路前往,历时天,五个多月,经今浙、苏、皖、赣、鄂、渝六省市,于十月二十七日早晨到达夔州任所。一路上,他记录旅行生活、人文景观等,写成六卷本长篇游记。
陆游的船在运河中穿梭,进入秀州境内,有几个停留点。他在崇德县与县令一行人有短暂交谈,到陡门本觉寺宿了一晚。
农历六月,天气已然炎热,半下午,陆游和家人泊舟后上岸,见到本觉寺残破颓败的场景。《入蜀记》中有记:“寺故神霄宫也,废于兵火,建炎后再修,今有甚草创。”
陆游和家人在庙宇周围逛了一圈,也未曾见僧人接待,倒是看到西面莲池十余亩保存完好,上有飞桥小亭,华丽清洁,便驻足观赏。池内有龟无数,听到人声,皆聚集抬首,仰视行人,像是乞食,又像孤寂得很,欲与人交流。望着赶之不去的龟群,陆游心中感慨。
人生一世,世事难料,想当初子瞻不如意时过本觉寺,与老乡文长老一叙,饮香茗,化解心中愁绪无数。但谁曾想第二次相见时,文长老已经生病。
此后一别,竟是永别,子瞻自己也经历了“乌台诗案”,差点丧命。陆游回想自己的人生,又何尝如意。年轻时,母命难违,休了妻子唐婉,酿成一生“错、错、错”,而今人至中年,却要千里奔波,心中“王师北定中原”的理想却愈加渺茫。
感叹一番后,陆游和家人回船煮炊,烟雾飘过运河水面,袅袅而去。第二日,他早早起来,命舟子趁清晨凉爽,快快行船。帆起顺水,不消半日,船便进了秀州城。城内地方官吏出来接待,有熟人朱自求、赵师夔等。诸友相聚,欢饮了几杯,酒后陆游又拜谒了陆宣公祠堂。
第二日,陆游和家人登舟出秀州城,一路沿着运河北行。路上遇大雨,家人感有风寒,在禾兴馆前,招医生医治。六月八日那天,雨停,但天气很凉。顺风,张帆而行,很快就到了合路。
为了感受《入蜀记》中陆游在禾城停留的记录,我特地去合路寻访。合路现属大坝村,有陆家荡与运河水相连,中间原有一坝隔开,称为大坝,这也是村名的由来。
据《大坝村志》记载:“早先在北秋圩处大坝河上筑有一条大堤坝,是先辈们为了防止运河上的江洋大盗进村抢掠而在河中修造的,同时人们还可在此堤坝上来往去田间劳作走亲戚等。”
不过现在大坝已经拆除,换成了桥梁,桥下是米长的连接京杭运河和陆家荡的大坝河。
陆游在《入蜀记》中对合路周边的景物记上了一笔:“过合路,居人繁夥。卖鲊者尤众。道旁多军中牧马,运河水泛滥,高于近村地,至数尺。两岸皆车出积水,妇人儿童竭作。亦或用牛,妇人足踏水车,手尤绩麻不置。”
陆游说合路“居人甚夥”,说明在南宋时期此地已人丁兴旺,有热闹的集市。“卖鲊者尤众”,指卖腌鱼的人很多。
《说文·鱼部》:“鲊,藏鱼也。”鱼鲊是一种腌鱼,以鱼加盐腌制可久藏不坏,有的地方也用红曲来腌。
江南人时兴这样的吃法,这也反应了一种日常生活的面貌。问询了合路的几位老人,说制鲊时,很重要的一步是去除鱼的水分。鱼鲊去除水分一般用压不用晒,现在王江泾闻名在外的青鱼干就是鲊的一种。每年冬季,是王江泾青鱼丰收的时间。
陆家荡南面的梅家荡还有集中围捕的活动,活动上会评出青鱼王。冬季青鱼最为腴美,气候寒冷适于腌制。青鱼腌制不去鱼鳞,用刀从尾部沿着脊背至头部劈开,剖成鱼腹相连的两边,挖去内脏和鳃,刮净腹内黑膜,用干布揩净腹腔,再用花椒和精盐拌好抹在上面,不停地揉搓。揉搓的功夫很要紧,要一遍遍抹,一遍遍搓,这样才能腌制得更加入味。腌制好的青鱼需在缸内压一周左右,然后挂在通风处晾干一个月。
回来翻阅资料,发现制鲊的原料不只是鱼,清代的《食宪鸿秘》中有笋鲊、鸡鲊和柳叶鲊等,花样很多。江南人在吃鲊时,还有一种特别的吃法,就是藏于饭中。鲊者,味咸渍,适合下饭。
在食物稀缺的年代,一块鲊也许要对付一碗饭。苏东坡在《仇池笔记·盘游饭骨董羹》中记载:“江南人好作盘游饭,鲊脯(盐腌的鱼干)脍炙(细切的肉和烤熟的肉),无有不埋在饭中”。
里谚:“掘得窖子。”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种心态,喜欢把好的东西藏在饭中,慢慢地吃。原本菜少饭多,但这种盘游式的吃法,反而使下饭的菜肴变得富足。
这让我记起儿时的生活,家里没有什么菜吃,一块咸鱼、咸肉往往要藏在饭中,等到最后再吃。这有点“苦中作乐”的意思。每次跟女儿说起这种吃法,她就觉得好笑,因为现在菜肴丰盛,不需要省着吃,当然也少了这份“盘游饭”的乐趣。
陆游在《入蜀记》中还记有“道旁多军中牧马”,说明合路也是军事重地。据《闻川志稿》载,史家路即合路,地处要道。而清乾隆《盛湖志》记载:“盛泽古名合路。因春秋间吴越相争……盛泽与黄溪皆边城之地,可为吴、可为越,难为分析,故为合路。”合路实为交界之处,在地域上也经常处于混乱状态,多驻扎兵马也在情理之中。
陆游经过合路时,正好大雨刚歇,陆家荡与运河之水泛滥,妇孺皆在车水,牛和水车都派上了用场。丰子恺描写运河大旱时,运河两岸,水车同体操队伍一般排列着,咿呀之声不绝于耳,村中农夫全体出席踏水,有的水车上,连老太婆、妇人和十二三岁的孩子也出席。
丰子恺这样感叹:“这不是平常的灌溉,这是一种伟观,人与自然奋斗的伟观!”而在一千多年前,陆游早就看到过这种伟观,只不过他和丰子恺看到的情景略有不同——农人车水的方向不一样,一个是大旱,一个是大涝。我想陆游可能被这番情景感动了,这些勤劳的妇人,脚在踏水车,手“尤绩麻不置”。
太湖流域自古水患严重。《嘉兴府志》载:“唐宋时,太湖平原地面缓慢下沉……秀州境内的嘉兴等县受其害,良田沃土沉于波底,或沦为沼泽,村庄庐墓也被淹没,湖泊增加,涝泽扩大。”北宋时,虽然时任苏州知府的范仲淹开五大浦疏导诸水,但可见到陆游生活的南宋,仍未能从根本上消除这一地区的水患。
我问大坝村村委的小顾,现在运河两边是否还有水患。他说,前些年,水还把两边的路和农田淹没,现在筑了水泥高坝,好多了。我站在大坝村的高桥上,向北望去,陆游此去就要进入吴中,去历平望暴雨,去望震泽远山,去感受《枫桥夜泊》的“夜半钟声”。
这条古运河道会将他送入波涛更为汹涌的长江,去经历他忧喜难料的中年时代。